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向佟

“把皇馬帶上來！”

這是21年前，紐卡斯爾聯(lián)上次打進歐冠正賽時，中場球員基隆·代爾的豪言。那是紐卡隊史第2次參加歐冠。難得參加歐冠的球隊，不會祈求上簽，相反，越下簽越好，能打的豪門越多才越爽。萊斯特城那年打了10場歐冠，碰到的最大牌球隊是馬競，那才是虧了。

代爾的愿望算是實現(xiàn)了。紐卡沒碰見皇馬，但當時的兩階段小組賽，有幸遇到過尤文圖斯、國際米蘭和巴塞羅那。紐卡創(chuàng)造了至今歷史獨一份的3連敗后3連勝出線的小小奇跡，膜拜過圣西羅獨中兩元的圣希勒，里皮給皮耶羅、特雷澤蓋等尤文前鋒人手發(fā)了一份希勒集錦觀摩學習。12場鏖戰(zhàn)，不虛此行。

沒想到，那次體驗之后，紐卡對歐冠正賽一等就是20年。這20年里，拿了兩座奇恥大辱的英冠冠軍，球隊從豪門之下的排頭兵劣化成保級隊，球迷忍受著吝嗇的混賬老板、一場發(fā)布會罵娘52次的潑皮教練，以及一個個愈發(fā)平庸的球員。

這一切，在2023年5月22日，徹底結束了。紐卡斯爾聯(lián)，以出人意料卻又令人信服和敬畏的方式，回到了歐冠賽場。

黑馬，以強隊的方式

主場0比0戰(zhàn)平萊斯特城，紐卡37輪拿到70分，提前確保前四，已至少創(chuàng)造本隊英超20隊時代的第3高積分。紐卡令人信服和敬畏，不僅因為他們從去年保級到今年保四爭三的進步幅度遠超預期，更因為他們不是以黑馬的方式，而是以強隊的方式成為了黑馬。

太多黑馬雖有高分，但凈勝球很低，埃弗頓2004-05賽季甚至以負數(shù)凈勝球躋身前四，體現(xiàn)出自身實力終究不足，只是多茍出一些小勝，間或還會遭到慘敗。紐卡凈勝球多達35個，遠勝曼聯(lián)（11）、熱刺（4）、切爾西（-6）等強隊，比阿森納（40）也只有微弱差距。紐卡賽季代表作是21分鐘5球，6比1暴打熱刺，迄今共9次凈勝對手3+球，完全是強隊水準的輸出。

更關鍵地，紐卡踢的是進取足球，冒險足球，他們不茍且，不大巴，立足中高位壓迫，逼搶，進攻，再搶，再攻。曼城也曾被他們抓得手忙腳亂，曼聯(lián)、熱刺被他們虐到懷疑人生。

埃迪·豪上賽季半途接手第19名的紐卡，靠相對實用主義的戰(zhàn)術和運氣的加持完成反彈保級。他許諾的“進化”經(jīng)過一個夏訓便立竿見影。世界杯前，紐卡曾是英超高位反搶轉換數(shù)據(jù)的冠軍，隨著賽季深入，紐卡逼搶線總體上略有后撤，著力于中場附近抓捕對手。目前，反映逼搶的數(shù)據(jù)中，紐卡的PPDA（對手平均每多少次傳球后，本方會做出搶斷攔截或犯規(guī)等防守動作），以及破壞對方進攻組織的成功率，同為英超第3。

這么搶，依托于埃迪·豪組建了一支身體素質強悍的球隊，夏訓練就了過硬體能，鋒線選材也以奔跑意愿為前提，這正是昔日英超過人王圣馬克西曼逐漸淡出主力陣容并可能今夏被出售套現(xiàn)的重要原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伊薩克，這位隊史標王進攻天賦超群，一度每90分鐘進球率僅遜哈蘭德，卻不惜力參與反搶，是優(yōu)質的傳帶射搶全能型現(xiàn)代前鋒。伊薩克有技術，也有身高，紐卡三條線均長人林立，2米01的丹·伯恩都踢左后衛(wèi)，確保全隊爭頂成功率冠絕英超。

不論攻防，紐卡都傾向優(yōu)先囤積中路兵力，確保逼搶網(wǎng)絡的嚴密。得到球權后，紐卡并非不重視控球，場均52%控球仍列英超第7，比起幾年前聯(lián)盟墊底已是天壤之別。只不過，埃迪·豪更講究快速轉換，有機會立刻對角線轉移或直長傳身后，前場眾將開啟沖鋒。紐卡場均沖刺跑超過150次，又是英超第1，這里有進攻沖刺，當然也有瘋狗式?jīng)_刺逼搶，沖刺回防。

僅次于曼城的英超第二堅防，以及場均1.81個進球，是技戰(zhàn)術打出來的，但首先是跑出來的。希勒在專欄中動情寫道：“感謝你，埃迪，感謝你帶來這樣一支紐卡斯爾聯(lián)。你們帶著憤怒，聒噪著踢球，你們瘋跑，一直跑炸肺、跑斷腿，然后什么都沒有了還在跑，一直跑到無處可跑。感謝你帶來這樣美妙的憤怒。”

對身體輸出的重視，絕不意味著紐卡是一支丑陋粗糙的球隊。他們防守兇而不臟，紅黃牌數(shù)量英超倒數(shù)；進攻更有激情澎湃或精巧秀美的表演。很可能，英超本季最佳傳球和最佳過人，都出自紐卡：對熱刺時，威洛克后場外腳背斜線穿越球助攻伊薩克破門妙到巔毫；對埃弗頓時，伊薩克一條龍數(shù)不清過了多少人制造進球驚為天人。

埃迪·豪讓球員漲球

隨著賽季深入，紐卡進攻配合質量顯著提升，紐卡球迷一次次欣賞到多年來想都不敢想的流暢傳切，這無疑是埃迪·豪非凡的工作成果。這位45歲英格蘭教練打造的超凡團結和拼搏精神、學習意愿，是一切的基礎。正是靠這種精神，紐卡本季從落后狀態(tài)搶回14分，是英超最強逆轉高手之一。一年多工夫，埃迪·豪肉眼可見地讓眾多球員漲球。用游戲語言來說，紐卡陣中多數(shù)球員這一年間能力值至少加3。

埃迪·豪能讓優(yōu)秀球員進階。特里皮爾從未試過成為如此不可或缺的核心，他是紐卡實質隊長，作為右后衛(wèi)擔任重要的進攻發(fā)起點和助攻手，是英超傳中王+隊內助攻王。吉馬良斯是現(xiàn)代全能中場，各方面技術指標優(yōu)良而不卓越，但漸漸從各科基本都考80分，成長為門門85分以上，禁區(qū)前傳威脅球的優(yōu)勢益發(fā)突出，勝任為紐卡中場技術扶貧的任務，精神屬性則一向滿分。這兩位沙特“土豪”時代最成功的引援，是紐卡的精神領袖，而且一靜一動明確分工，特里皮爾時刻提醒隊友保持冷靜，吉馬良斯抓住一切機會點燃隊友和現(xiàn)場球迷的激情。

英格蘭替補國門波普從降級隊伯恩利來到紐卡就打出生涯最佳賽季，是球隊上半程確立爭四勢頭的頭號功臣，季中狀態(tài)一度略有下降，但功成之戰(zhàn)，是他第92分鐘神勇?lián)涑隹ㄋ顾剡M球，保住了歐冠門票。威爾遜打出英超生涯最高產賽季，世界杯后長期萎靡的情況下，沖刺階段迸發(fā)出10場11球的井噴狀態(tài)。

埃迪·豪不會辜負年輕可塑的球員。新援博特曼這位荷蘭U21成員，已是紐卡成熟的后防中堅。威洛克的中場持球推進愈發(fā)犀利，阿森納也許已經(jīng)后悔放走這個至少可做輪換的良將。伊薩克加盟后很快重傷，復出后迅速適應英超，證明2020歐洲杯的驚艷并非曇花一現(xiàn)，而且還能再進一步，已有“踢球像亨利”之感，他是紐卡最具潛質的天才，黝黑中透著清秀的面龐也有助于他日后成長為叫座球星。

埃迪·豪能讓走進死胡同的球員突破自我。將鋒線廢柴若埃林通改造為中場機械猛獸早已傳為佳話，本季更讓他找回不少進球感覺。肖恩·朗斯塔夫從中場傻大個變得愈加聰明，不僅是中場硬度的重要保障，斷球后用球的合理度和動作銜接也顯著提高。

埃迪·豪能讓三流變二流。伯恩在布萊頓已失去主力，而立之年來到家鄉(xiāng)球隊后，表現(xiàn)遠超1000萬出頭的身價，充分展現(xiàn)了勤勉精神和高而不笨的特質。阿爾米龍曾是典型肯拼搶、愛盤帶但最后一傳一射一塌糊涂的邊鋒，但二十八九歲年紀射門功力突飛猛進，習得優(yōu)秀邊鋒標配的弧線兜射，上半程一度9場8球。雅各布·墨菲這種常年辣眼睛的雙逆足邊鋒，現(xiàn)在則成了埃迪·豪最信賴的替補，交出的功課足夠合格。

暗黑藝術專家

正大光明的奮斗自強之外，紐卡也精通英國人常說的“暗黑藝術”。成為鐵板凳的隊長拉塞爾斯，兩次因阻撓對手發(fā)界外球而未出場卻吃黃牌。埃迪·豪的鐵哥們助教廷德爾戲份更重。比賽中，紐卡正副帥永遠站姿指揮，除了時刻研討場上局勢，綽號“瘋狗”的廷德爾還負責騷擾裁判，煩擾對手，干擾比賽，爭取一切可能占到的便宜——

廷德爾看到對手要快發(fā)界外球，會把球一腳踢走；他會無理取鬧向第四官員指控對方場上有12個人；他會假裝湊到第四官員身邊聊天，實則偷聽對手戰(zhàn)術布置，然后給豪哥匯報；他還會把球員叫到場邊：待會你受個傷，多躺會兒。

浪費時間，是紐卡的一大槽點。兩周前的一份統(tǒng)計顯示，紐卡是本季英超的浪費時間之王。他們的凈比賽時間是英超倒數(shù)第1（場均51分5秒）；死球后重新活球的平均耗時英超第2久（29.5秒）；開門球耗時第2久（36秒）；任意球第1久（40.9秒）。當然，他們還多次在比賽尾聲出現(xiàn)“受傷倒地”。

克洛普、滕哈赫等教練對此頗有微詞。紐卡前主帥阿勒代斯看不過去，“誰不浪費時間？最后5分鐘2比1領先，誰都會浪費時間，克洛普和滕哈赫也一樣。”

大山姆的“主持公道”當然有失偏頗。就算都浪費時間，仍有程度差別。對手和中立看客為此指責紐卡自有其理，但紐卡球迷也有理由為這支常年羸弱愚蠢的球隊終于“變聰明了”而欣慰。紐卡在規(guī)則范圍內，使出不夠體面的招數(shù)彌補實力不足，或許也不算天大罪過，比起他們的驍勇善戰(zhàn)只是細枝末節(jié)。但愿他們進一步自強后，贏球的姿勢更加名門正派，把每次門球比利物浦多耗14秒的差距追上去。

燒錢？沒這個能力

紐卡打進前四，成為英超最近18季歐冠軍團中，除2016年的冠軍萊斯特城外，僅有的非“六強”成員。英超歷史上的歐冠軍團中，今年的紐卡也稱得上藍狐童話之外，成就超出紙面實力幅度最大的球隊。這是一次偉大的奇跡。

當年，有識之士指出，萊斯特奪冠之于自身是美麗故事，之于英超則既是佳話又是恥辱。那年的英超，“六強”集體失常，對外也在歐冠拉胯已久，多年中淘汰賽逢皇薩仁必跪，甚至2次16強團滅，令最受歡迎聯(lián)賽的招牌蒙羞。如今的英超并非如此，本季歐洲三大杯兩場決賽出現(xiàn)英超代表，曼城有望締造三冠霸業(yè)之余，阿森納和曼聯(lián)這兩大傳統(tǒng)豪門也不同程度復蘇。紐卡躋身前四，下季英超在歐冠形成“三強一弱”的格局無傷大雅，只是多了個別致的點綴。

難免有人說，紐卡的成功就是靠錢。這是比曼城成功就靠錢更加想當然的誤解。曼城早已過了大肆燒錢的階段，近5年轉會凈投入列“六強”倒數(shù)第一。而紐卡2021年秋天被沙特資本收購，錯過了切爾西、曼城和巴黎圣日耳曼在財政公平政策（FFP）問世前野蠻生長的機會，又趕上政治正確盛行，英國輿論聲討沙特，英超針對紐卡專門出臺新法，要求贊助費須符合市場價值。紐卡后臺十倍于曼城資方的財力，對紐卡并無意義。有錢，F(xiàn)FP也不許花。想拉贊助做大營收，英超也要考核是否溢價虛高。

本季夏冬兩窗，紐卡在轉會市場凈投入不過1.72億歐元，列英超第5，低于諾丁漢森林和西漢姆聯(lián)。算上上季冬窗為保級而緊急砸出1.01億，紐卡季初陣容身價仍僅列英超第12，隨著眾將出色表現(xiàn)而被專業(yè)機構上調身價估值，才升至英超第7（4.9億歐元），與“六強”成員存在2億至5億的檔次之差，比身后阿斯頓維拉等隊僅有微弱優(yōu)勢。

寒酸的營收導致的投資限額不足，注定紐卡只是冒牌土豪，他們沒能力大肆燒錢，甚至沒那么強的意愿。紐卡重視更衣室和諧，極力避免隊內薪資失衡，頂薪伊薩克、吉馬良斯、特里皮爾等人稅前周薪不過12萬鎊左右，換算成歐陸表述，稅后年薪400萬歐元上下。至今，紐卡工資總額只排英超第10，比水晶宮高一丟丟。

這種投資力度和薪資控制，注定紐卡今夏也極不可能引進一線名將，更無可能收容高薪低能的過氣球星。紐卡的FFP額度已經(jīng)吃緊，歐冠獎金會提高原本十分緊張的今夏預算，但依舊有限。

短期未來，紐卡陣容只會逐步小幅升級，他們在硬實力上依然不會迅速成為真正強隊。想延續(xù)本賽季的成功，紐卡還要繼續(xù)倚仗沙特時代1年半以來的那些法寶——冷靜科學的管理層決策，嚴謹精明的引援體系，埃迪·豪每天清晨6點上班的球癡精神和對業(yè)務的出色把握，以及球員們杰出的進取精神和令人肉麻的團結精神。

一直保持這些，非常難，尤其是精神。但愿歐冠的新天地能讓他們把這份精神留存更久，就像圣詹姆斯公園橫幅上的那條埃迪·豪語錄所說：我們不是來討人愛的，我們是來擼起袖子干的。